從文化談起
《古墓麗影：暗影》發售前，我寫了點東西，講的是玩家的主要活動區域“帕依提提”在遊戲之外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包括帕依提提怎麼出的名，還有人們尋找此地的努力云云，算是做了點功課。終於玩到手以後，我高興地發現，那個給梵蒂岡寫信，說帕依提提財寶無數的耶穌會傳教士安德烈斯·洛佩茲不但登了場，而且遊戲中最關鍵的道具就躺在他的懷裡。鑑於遊戲主線裡幾乎所有的古墓都屬於印第安風格，大家在看膩羽蛇神庫庫爾坎石雕的時候來到埋葬了洛佩茲的聖胡安教堂，肯定會因為風格的巨大變化而感到眼前一亮。
羽蛇神的聖物交由耶穌會會士看管，似乎是件挺扯淡的事情，然而在遊戲裡翻閱幾百年前西班牙征服者們留下的檔案以後，你會發現這個事情其實得到了清楚的交代，並不突兀。真正讓我略感尷尬的部分，反而是在遊戲其他部分對印第安文化的混淆上。
對於遊戲裡出現的文化混淆現象，大家笑一笑就好了
就像剛剛說到羽蛇神庫庫爾坎，它可是瑪雅文化最出名的標誌之一。奇琴伊察的卡斯蒂略金字塔，就為了供奉庫庫爾坎而建。每年春分與秋分的日出日落之時，金字塔拐角在北面階梯上投下陰影都會像蛇那樣蠕動前行，算是一道奇觀。遊戲裡，信奉庫庫爾坎的教團是主角勞拉·克勞馥需要對付的大敵，他們戴羽飾華冠，穿美洲虎皮甲，持黑曜石刃木棒，弓箭射得神準。不論看造型還是聽路人NPC的說法，對手都是傳說中的美洲豹武士。但問題就出在這裡：庫庫爾坎是瑪雅人對羽蛇神的獨有叫法，美洲豹武士則是阿茲特克的軍團，而印加帝國的帕依提提，更是位於遙遠的南方。這三個文明有各自不同的歷史和文化，就這麼被被搓巴搓巴地捏到了一起，你哪怕打過兩盤《文明》，都會感覺到一些不對勁。這就像在說：我一個阿茲特克人，怎麼信起了瑪雅神，還跑到印加帝國來了呢？但是呢，Eidos蒙特利爾已經研究決定了，就由我來當遊戲反派，那麼所以我就來到了帕依提提。大概就這麼個感覺。
精心編排的節奏與糟糕劇情的混合
當然啦，拉美原生的幾個文明畢竟因為各種天災人禍式微，不為現代人所熟知，製作組把它們整合到一起也算情有可原。相比之下，遊戲的劇本才讓人不知該如何評價。作為重啟三部曲的最後一作，我相信遊戲的情節會跌宕起伏，精彩場面頻出。這點上我猜的沒錯，整場遊戲下來有暗殺有強攻，有解謎有爆炸，勞拉小姐姐走哪哪塌的能力相比前兩作也有了非常明顯的提升，所過之處常常泥石流遍地，好好的現代城鎮都變成瓦礫。劇本節奏經過精心編排的跡象不止於此：一段緊張激烈的劇情後，你會慢悠悠地探幾個古墓，然後再迎來一段新的緊張劇情，可謂張弛有度。至於最終的BOSS戰，日食殘陽烘托出了末日將至的氛圍，戰鬥本身也分成了數個階段，有那種“啊，這果然是最終章”了的氣勢，不像前代《崛起》，打完幾人高的不死怪物，突然塞給你一個戰鬥力三腳貓的聖三一軍官，迷之收尾。
但《暗影》情節本身的脫線，節奏上再努力調控也救不回來。重啟頭兩作裡的聖三一，似乎是藉助神器，在暗地裡操控著歷史程式的邪惡組織，有點《刺客教條》裡聖殿組織的意思。本作看到庫庫爾坎教團身上的聖三一標誌時，我還哇嗷了一聲，心說這組織有點意思，連與世隔絕的地方都能控制，怕不是在人類矇昧時期就已經存在，好一個大寫的陰謀論。結果呢？謎題一揭曉，原來聖三一的最高領袖是個走出叢林的帕依提提人？一個和現代社會沒有交集的美洲原住民，最後成了武裝配備堪比黑水公司的傭兵組織的領袖，多明戈博士的發家史一定很有意思，但這些內容，遊戲裡有交代嗎？沒有。《崛起》裡，聖三一還是個存在了至少一千年的神秘組織呢，《暗影》裡外派部隊被幹了一票，然後就滅了？那之前鋪墊描寫了半天一副逼格滿滿的樣子，是為了什麼？好歹解釋下聖三一的來龍去脈好不好？怕不是原先的野心和企劃太大，換了製作組感覺HOLD不住，直接改了設定吧。
你也好意思說大部分神話是虛構的？
勞拉追尋的聖器也沒頭沒腦。瑪雅傳說記載，當太陽熄滅，世界毀滅之時，庫庫爾坎需要自我獻祭來讓世界獲得重生。面對這種神話，考古學家們的任務之一就是分析出神話背後的真相，還原真實歷史——其實瑪雅的這個傳說特別《金枝》，喬治·弗雷澤如果活在今天肯定能嗶嗶一堆。雖說遊戲和現實不能劃等號，但勞拉總歸是考古學家，在盜墓之餘，也該懂得剝開神話的表象看本質吧。你看剛重啟那代，勞拉不就看透了卑彌呼的永生本質，所以才能阻止她的重生嘛，但《暗影》裡，勞拉居然literally地化身成神，然後獻祭了自己？《古墓麗影》前兩年的真人電影，移除了所有超自然元素，生生拍成了走近科學，引來了死忠玩家的非議，但《暗影》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動動聖器山崩地裂、日月無光沒有解釋也就算了，按照神話，朝自己心口扎刀子又鬧的哪出？神話說啥就是啥？腦子呢？盡信書則不如無書。這劇本寫的真是糟心。
如果要對本作劇情做個總結，我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牽線傀儡。從始至終，勞拉就沒有任何主觀能動性。從稀裡糊塗地拿走聖器，讓人類走到毀滅的邊緣為始，到誤打誤撞進了帕依提提，再到最後莫名其妙地拯救世界，全程都像牽線傀儡一樣被劇情推著走，有什麼選擇是她主動做出的嗎？抱歉，我愣是一個也想不出。所以在劇情方面，完全可以說是失敗。
都說勞拉人設改了，但遊戲裡來看，還是蠻美的
繼承前作的系統與在此之上的改進
不過拋開讓人云裡霧裡的劇情，遊戲其他方面的表現倒還不錯。《暗影》的系統和《崛起》一脈相承，勞拉的標配還是弓和登山鎬，解謎的主要手段依舊是繩索箭，技能樹的UI好看了許多，不過還是三條線。至於槍械的射擊手感，很遺憾，前作有多屎，這作就多屎。新增的幾樣物品裡，匕首也就暗殺時多個演出效果，沒什麼實際意義，但索降的引入值得稱道。
新的技能樹UI非常貼合本作
其實光是看地圖面積，《暗影》並不大，連《崛起》的西伯利亞冰原都未必比得上，然而索降讓地圖的縱深得到了極大的擴充套件，以至於實際探索的空間遠在前兩作之上。索降的設計來源，我懷疑借鑑自前幾年的《神秘海域》。說起來《神秘海域》和重啟後的《古墓麗影》真的很像，兩部遊戲都是動作解謎，玩法上也近乎一本道。不過《神秘海域》側重故事和演出，解謎要素基本是個擺設，而《暗影》裡不少謎題還真得動動腦子，從這個角度上來講，雙方算是各有千秋。《暗影》的遊戲開發團隊在索降提供的縱深基礎上，利用懸崖峭壁和深坑，做出了不少高低落差巨大的迷宮，強化了解謎的要素。依個人之見，重啟後的三部曲裡，《暗影》的謎題質量無疑是最高的。
不過你並不用擔心謎題過難導致卡關。玩家在主線碰到的那些個謎題，也就是意思意思，照著勞拉自言自語的提示就能過。真正麻煩，也真正有趣的那些謎題，都藏在支線古墓裡。如果我沒記錯，主線裡甚至連一個限制時間的謎題都沒有。為了給玩家一個流暢的通關體驗，Eidos蒙特利爾甚至把出現遊戲宣傳裡的一些複雜機關也擺進了支線，可謂煞費苦心。
至於另一個前作所不具備的系統，潛水，我曾經滿懷期待。當時我已經得知遊戲的一部分劇情會發生在在科蘇梅爾——那可是著名的潛水勝地。我相信勞拉會戴上水肺，去開放式的水下船隻殘骸或者洞穴裡探索。然而遊戲裡，勞拉實際的潛水區域僅限於古墓的水下部分，所以大多數時候你都在侷促的過道里前行，一邊得擔心氧氣耗盡，一邊還得躲開危險的食人魚類。雖然從結果來看，這種設計提升了遊戲的緊張感，還有幾個專門設計用來配合潛水的優秀謎題，可我總覺得科蘇梅爾島的設定被白白浪費掉了，有點兒可惜。
畫面很美，最佳化不足
最後，我們來談談遊戲的畫面。《暗影》的故事發生在秘魯的熱帶雨林裡，這裡從樹冠層到地面表層，各種植被鬱鬱蔥蔥，數之不盡，加上還有許多吼猴、水豚之類的動物生活其間，遊戲同屏出現的模型面數頗為驚人。從宣傳片來看，無論模型還是貼圖，《暗影》都做得很細緻。這就讓我擔心起了實際發售時遊戲畫面會發生縮水，畢竟這種事已經屢見不鮮了。好在我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遊戲所展現出來的各種風景依舊美輪美奐，初見帕依提提時，我甚至在城裡轉悠了半天都不肯推進劇情。然而精美的畫面需要以機器配置為代價。由於我一用手柄射擊就會陷入無能狂怒的狀態，所以自覺地去Steam上買了PC版，不太確定主機端的表現如何。但我電腦GTX 1060的顯示卡加上16G的記憶體，跑1920X1080的高畫質的《暗影》，會在許多地方，特別是進入需要載入大量模型的區域時發生卡頓，讓人十分抓狂。怎麼說呢，可能在GTX 2080都已經推出的今天，我這配置，已經快要成為時代的眼淚了吧？
像這樣漂亮的畫面，遊戲中比比皆是
順帶提一句好的：《暗影》遊戲前期和後期的畫面保持了一貫的水準。如果你覺得這事情不是理所當然的嘛，那我可得告訴你，重啟後的《古墓麗影》前兩代，都有場景虎頭蛇尾的毛病。你看《崛起》前期的敘利亞場景十分驚豔，但到了後期西伯利亞冰原的好些地圖，勞拉走在雪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突然踏雪無痕，偷工減料跡象異常明顯。反觀《暗影》，除了科蘇梅爾島的亡靈節場景略為突出外，畫面素質始終如一。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暗影》這一點，值得肯定。
小小的感動與乾淨的收場
耗時十來個鐘頭把《古墓麗影：暗影》打到通關，接下來自然是長長的製作人員名單。令人有些小意外的是，伴著名單不斷浮現的遊戲原畫，出自重啟後的整個三部曲而不單單是本作。看到風暴中的邪馬臺和冰窟裡的基特城，我多少有些唏噓。我總覺得遭遇海難流落至龍三角，不過是昨天的事，但從重啟到完結，已經有五年多的時間在不經意間流逝了。
前作的原畫
出現在製作人員名單後面的，是個小彩蛋。現在好多遊戲都流行玩這套，重啟後的《古墓麗影》三部曲和真人電影也沒能免俗。在《暗影》最後的最後，我們看到勞拉待在自家的大宅邸裡寫著日記回顧過往，她身邊的架子上，擺著從三部曲裡蒐集到的各種物品。而這時候，克勞馥家的老管家給她端來了酒水。這一幕其實非常有意思。雖然重啟三部曲一直沒提及，但克勞馥家的老管家早在幾十年前最初幾代《古墓麗影》訓練關裡就有登場。此舉可能有點把重啟作和經典銜接起來的意思，致敬意味很濃。另外讓我特別欣慰的一點是，這個彩蛋僅僅是個致敬向的小彩蛋，沒有再挖個聖三一沒滅，又有新陰謀之類的新坑。
回過頭想想，《古墓麗影》也是個二十多年的老ip了，如果《暗影》真的乾淨利落，不留遺憾地完結了勞拉幾十年來的漫長旅程，也算是得到了多少系列遊戲都難以企及的善終。但怎麼說呢，我還是有點期待勞拉·克勞馥的身影，出現在某個人們口耳相傳，但從沒被找到的古代迷宮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