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尚氣》殺死了漫威嗎？

截至2021年12月30日，剛剛上映兩週的漫威新片《蜘蛛人：英雄無歸》，全球票房已經突破12億美元，成為史上第21部全球票房破11億美元的影片。同時，它也以相當驚人的票房號召力，在年末僅兩週的時間內，異軍突起成為了2021年全球電影票房總榜的冠軍，超越了此前霸榜數月，全球票房高達9.025億美元的國產電影《長津湖》。

對於這部漫威新片，國內觀眾的態度是複雜的。對於漫威影迷，尤其是其中的蜘蛛人迷們來說，這部《蜘蛛人：英雄無歸》，無疑是今年最值得期待的漫威電影，此前盛傳的“三蛛同框”，也在本片中終於成為了現實。作為影史上最受歡迎的超英角色，三代蜘蛛人橫跨近20年的熒幕冒險，在本片中迎來了堪稱完美的謝幕，也算是圓了幾代影迷的一個夢想。而按照以往國內稽核規範，該片在國內本很有希望與全球同步上映。但截至目前，影片國內定檔的資訊，仍遲遲沒有公佈。面對即將到來的2022年春節檔，如果影片到一月中旬依舊無法上映，很可能將徹底無緣內地市場。

飯制海報

而對於更廣泛的影迷群體來說，《蜘蛛人：英雄無歸》至今仍未定檔的現實，似乎驗證了此前國內觀眾關於漫威電影今後將更難引進的問題的擔憂。2021年，漫威共推出了四部電影（《毒液2》為索尼出品）和五部劇集，但這些電影和劇集無一例外，均與國內觀眾無緣。中文網際網路上流傳著，各種對漫威電影國內無法過審的原因的猜測，但目前均沒有得到任何官方證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剛剛過去的2021年，漫威電影與中國內地電影市場已然脫節。而到了新的2022年，這種情況也很可能將繼續下去。

另一方面，在中文網際網路上，漫威電影的整年缺席，被不少網友曲解為，是在給國產電影的高票房讓道。平心而論，這樣的觀點完全不具備任何說服力。漫威的缺席和國產電影的崛起，本質上並沒有多大的關聯。而隨著國內外疫情防控水平進一步拉開差距，國產電影在過去的2021年，確實拿出了非常亮眼的成績。在《蜘蛛人：英雄無歸》上映前，全球票房的前五名中，有三部是國產電影。其中，《長津湖》和《你好，李煥英》作為榜單的一二名，與第三名《007：無暇赴死》間，還拉開了一億美元的票房差距。根據豆瓣電影年度總結的資料來看，2021年中國電影總票房為456.7億元，佔全球票房的33%。這很大程度上歸功於疫情防控下國內影視行業的逐步復甦，以及觀眾高漲的觀影熱情。但這些，都與今年的漫威電影無關。

那麼，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中國電影市場是否還需要漫威？或者從另一角度講，漫威電影在國內，還能重現曾經《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豪攬數十億票房的強大號召力嗎？如果再進一步放眼全球，我們探討的問題就變成了，漫威電影在經歷了十年的輝煌後，還能順利走過下一個十年嗎？這想必是不少影迷和漫威粉絲，現階段最為關心的問題。

2019年4月24日，漫威第三階段的收官之作，也是整個漫威影業十年來發展的總結篇——《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登陸國內院線。一時之間，影片的票價飛速上漲，全國各大影城的電影票供不應求，甚至出現了上千元一張的天價票。

但即便票價再貴，也無法阻擋影迷的觀影熱情。《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最終在國內收穫42.5億票房，全球範圍內累計票房高達27.9億美元，超越了重映前的《阿凡達》，成為全球影視票房冠軍。同時，該片也是目前所有漫威電影中，觀眾評價最高的一部。僅在豆瓣上，就有97萬人為其評分，其中46.6%為五星滿分評價。毫無疑問，《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是近幾年在大陸公映的國外電影中，吸金能力最強的作品。

《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目前在中國票房總榜上位列第七，也是前十名中唯一一部外語片

兩個月後，電影《蜘蛛人：英雄遠徵》接棒《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在國內上映，取得了14.17億的票房，在當年位居國內票房榜第十一位，全球範圍內票房則達到了11億美元，成為索尼出品的，票房最高的超英電影。

隨後，就是2019年底新冠疫情的爆發，全球影視行業幾乎停擺，漫威在整個2020年裡，沒有推出任何電影和劇集。而在這一年，國內上映的外國影片屈指可數，票房最高的電影，是諾蘭的新片《信條》，但最終票房也僅有4.56億。相比疫情之前，國外影片在國內的熱度下降，格外明顯。當年的票房榜上，前二十名中只有三部為國外電影。

漫威直到2021年的7月，才正式全球公映了新片《黑寡婦》。影片原本預計將在國內上映，甚至已經傳出了過審的訊息，但卻遲遲沒能定檔。差不多也是在同一時間，片中“黑寡婦”的演員斯嘉麗·約翰遜，因為影片上線流媒體而造成的票房分成糾紛，起訴迪士尼。這讓影迷們第一次對漫威的商業體系，產生了擔憂。

同期，《黑寡婦》電影也遭遇了口碑和票房的滑鐵盧，作為復聯初代成員黑寡婦的第一部，也可能是最後一部的獨立電影，《黑寡婦》在觀眾中的口碑並不算出色，俗套的劇情加上蹩腳的人物關係和動作戲，讓該片最終只獲得了3.8億的全球票房，IMDB和豆瓣評分均在7分以下，屬於漫威電影中較差的一批。

在《黑寡婦》之後，漫威又接連上映了《尚氣》和《永恆族》這兩部頗具爭議的新片。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這兩部電影在國內處於完全無法上映的狀態。但我們還是可以來聊一聊這兩部電影的問題。

對於國內觀眾來說，《尚氣》是一部踩在了政治和審美雙重紅線上的作品。如果單就影片本身的故事來說，它在整個漫威系列中，也只能是中等偏下的水平，電影目前的豆瓣評分只有6.1分，是所有漫威電影中的墊底。而除了在場景美術上借鑑了大量東方神話元素外，影片整體和先前幾乎所有漫威英雄的起源電影一樣，採用了觀眾已經產生一定審美疲勞的故事模板——主角天生武藝高強，為了反抗父親的強權而離家出走，最後在冒險的過程中認清了自己肩負的使命，完成蛻變，成為超級英雄。

而唯一和先前的漫威英雄故事不同的是，《尚氣》邀請了國內觀眾非常熟悉的演員梁朝偉，來飾演影片中的男二號，也就是尚氣的父親——文武，並將他塑造成了一個帶有一定悲劇色彩的，亦正亦邪的人物。而這樣做的根本目的，在於抵消原本《尚氣》漫畫中，尚氣父親是知名辱華角色傅滿洲，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這也是《尚氣》這部電影最具爭議性的地方。毫無疑問，漫威給予了《尚氣》極高的期待，在大量對外的訪談和報導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漫威在試圖透過這部電影向華人觀眾示好，尤其是在對原作漫畫中，尚氣父親傅滿洲這一角色的重新處理上。

在原作漫畫中，尚氣的父親，是歐美黃禍論的代表人物傅滿洲，象徵了那個時代歐美主流觀念裡對黃種人的恐懼與種族歧視。他的外貌，集中了歐美白人對於華人的種種刻板印象，小眼睛、黃皮膚、身形消瘦，留著清朝特有的大辮子和兩撇絡腮鬍子。而在人物塑造上，他也是一位既聰明卻又狡詐歹毒的反派，帶有強烈的，醜化華人的傾向。這導致很多國內觀眾在得知漫威將翻拍《尚氣》電影時，表現出了強烈的不滿。

凱文·費奇在採訪中強調了文武這一角色的原創性

而除了反派傅滿洲外，《尚氣》電影在其他角色的演員選擇上，也讓不少國內觀眾感到難以接受，其中又以男女主——尚氣和他的好友凱蒂的演員選擇，最能反映出歐美主流視角，對於亞洲人長相的刻板印象。他們面貌上最明顯的特徵，恰好就是小眼睛與眯眯眼，而非真實生活華人演員的普遍長相，這也引發了網民的激烈討論。

而《尚氣》之外的另一部漫威電影《永恆族》，最初也因為“辱華”的風波，而被國內觀眾預定無緣內地熒幕。但拋開“辱華”問題不談，《永恆族》本身也並不是一部成功的漫威電影，無論是電影本身在演員選擇上，堪稱一部融合了所有外國“政治正確”元素的大雜燴，彙集了各種膚色、和對各種“特殊人群”的“關照”。但影片在上映後，卻被國外網友扒出，存在日裔編劇夾帶私貨，出現讓黑人演員下跪懺悔廣島核爆的片段。種種因素，都讓這部本應該幫助漫威開啟更廣闊市場的電影，最終淪落為一個笑柄。

除了電影之外，過去一年裡，漫威還推出了五部短篇劇集。從最終的反響來看，漫威在電視劇領域的探索，還算是比較成功的。其中，《旺達幻視》《洛基》這兩部劇，觀眾評價非常不錯，《獵鷹與冬兵》《鷹眼》則相對一般，但整體來說，品質都還算過得去。但對於國內觀眾來說，情況可能要更糟糕一些。因為迪士尼未在國內上線其影視服務“Disney+”，所以國內觀眾理論上是無法觀看到這幾部劇集的。而由於漫威在MCU第四階段加強了對超英電視劇的投入，這些劇集的情節，不再像曾經的《神盾局特工》系列那樣，獨立於MCU故事之外，而是和電影宇宙的故事，存在著密切的聯絡，比如未來的《奇異博士2：瘋狂多元宇宙》，將銜接電視劇《旺達幻視》的結局，對於那些不怎麼關注漫威電視劇的純院線觀眾來說，這將無形中拔高了他們的觀影門檻，讓他們與核心影迷產生了脫節。

《旺達幻視》的口碑，相當不錯

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愛爾蘭人》《禁閉島》導演）曾嘲諷漫威電影為“主題樂園”，這雖然談不上禮貌，但一定程度上確實指出了漫威電影宇宙發展的弊端。作為觀影門檻最低的一類商業電影，漫威在過去十年裡打造的票房神話，歸功於旗下眾多的超英IP和成功的演員選擇。如果不是當初《鋼鐵俠》恰巧選中了小羅伯特·唐尼飾演鋼鐵俠託尼·史塔克，漫威或許早就要被迫變賣身家。而之後一系列的成功，也得益於市場對於超級英雄爆米花電影的極大需求，才造就了漫威影業輝煌的十年，讓我們得以在熒幕上看到三代蜘蛛人的會晤。

但，在這之後呢？

如今，最早的一批熒幕復聯成員已經相繼離開，他們代表了觀眾對於漫威電影最深厚的情感。而這之後，漫威並沒有快速完成電影宇宙新舊兩批核心角色的替換，在目前的情況下，除了奇異博士和蜘蛛人外，漫威電影的其他新角色，並沒有體現出很強的存在感，也沒有出現能夠比肩小羅伯特·唐尼這樣的核心演員。加之疫情導致的大量漫威電影延期上映，如今的漫威電影宇宙更像是一盤散沙，雖然可以透過各種聯動和彩蛋，將不同的作品串聯起來，但在《復仇者聯盟5》上映之前，觀眾可能很難再將這些新一代超級英雄們，稱作為一個集體。

而從另一方面思考，經過十年的輝煌後，如今的觀眾，對於超級英雄的故事，已經多少產生了一定的審美疲勞——畢竟，它們確實就像是一個模板裡刻出來的。哪怕是拿現在風頭最盛的《蜘蛛人：英雄無歸》來說，拋開三蛛同框這樣極具紀念意義的場面不談，電影本身講述的，反倒是先前兩部蜘蛛人獨立電影沒有提及的起源故事——或者說是荷蘭弟蜘蛛人的成長蛻變。這個故事本身的情節驅動，和以往一眾超級英雄幡然醒悟自己“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經歷，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這樣的英雄起源故事，漫威講了十年，觀眾也該產生審美疲勞了。所以，當類似的故事再在《尚氣》《永恆族》這些新IP上出現時，口碑和票房的翻車，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此外，漫威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改變旗下電影的風格。比如，曾經的《美國隊長2：冬日戰士》中就加入了部分間諜片的元素，上映後也收穫了廣泛好評。這本是一條不錯的出路，它表明了，即便是俗套的超級英雄電影，在故事的呈現方式和人物塑造上，也可以為觀眾製造一些驚喜，就像諾蘭的《蝙蝠俠》系列一樣，成為超英電影中的另類。但在這之後，漫威電影又繼續陷回了曾經閤家歡的漩渦中，難以脫身。加上漫威不同電影起用不同導演的製作規劃，單部電影之間的反差，也是愈發明顯。比如因為更換導演，《雷神2：黑暗世界》和《雷神3：諸神黃昏》，作為同一系列的兩部作品，卻呈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拍攝風格，前者劇情陰暗，而後者卻轉為喜劇，觀眾在觀看後者的時候，很難不和前者產生疏離感，從而需要重新去接受角色的設定。

《美國隊長2：冬日戰士》是不少影迷心中漫威電影的巔峰

毫無疑問，漫威電影宇宙的第四階段，開局非常不順利。哪怕沒有因為各種原因而無法在國內上映，觀眾對於漫威電影的熱情，很大程度上也已經不復從前。與其說是國內電影市場拒絕漫威電影，倒不如說漫威的超英模式，已經展現出了其發展的侷限性：故事永遠是相同模板的複製貼上；演員換代後，新角色不再受老觀眾待見。種種問題，預示著漫威在接下來的十年裡，或許不再如過去那般順風順水。

有趣的是，雖然漫威電影無緣內地熒幕整整一年，但國內卻出現了不少，試圖複製漫威成功之路的後來者。比如，製作了《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彩條屋影業，目前正在打造自己的“封神”宇宙，後續推出的《姜子牙》中，還加入了二郎神獨立電影的新預告——這一點同樣非常的“漫威”，顯然是希望將中國古代的傳說故事《封神榜》，拍攝成一個動畫宇宙系列。另一邊，追光動畫的“白蛇”系列、陳思誠導演的“唐探”系列，都有將IP發展成電影宇宙的趨勢，只不過目前都還處於起步階段。

在剛剛過去的金雞開幕論壇上，“中國神話宇宙”這一說法，也再次得到證實。在不久的將來，國內觀眾將見到，大量依託中國古代神話體系而製作的動畫電影，而這樣的情況，顯然是受到了漫威電影宇宙的啟發。

所以，漫威電影在國內真的死了嗎？

在目前的輿論環境下，“辱華”的風波，確實已經將漫威電影逼入險境。但即便不發生這些事情，如今我們也很難保證，漫威的下一個十年，能進展得多麼順利。核心演員的迭代，帶來了觀眾對熒幕新英雄的質疑，他們能否重新擔起漫威電影宇宙的大梁，還需要接下來多部影片的驗證，起碼就目前來說，這批新英雄的表現良莠不齊。他們的故事，普遍沿用著漫威已經透過二十多部超英電影驗證過的成功定律，而觀眾卻已經對這些產生了審美疲勞，加上他們不像老一批英雄那樣，出場自帶情懷濾鏡，自然更難受老影迷們待見。

作為一座“遊樂場”，如今的漫威，顯然並沒有用心經營好每一個專案。雖然曾經不乏出彩的作品，但如今的漫威，似乎更願意待在自己的舒適圈裡，將每一個超級英雄本可以非常有個性的故事，擠壓進相同的模具裡，最後製作成幾乎一樣的流水線產品。

當真正走到這一階段時，漫威大概也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