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賽博朋克2077》：高科技屬於PC，低生活屬於主機

對普羅大眾而言，《賽博朋克2077》的意義，和幾年前的《血源詛咒》有點像。後者將充滿觸手的克蘇魯神話帶到了公眾面前，而前者，則生動地展示了賽博朋克的迷幻世界——High Tech，Low Life。

高度發達的科技（High Tech）與禮樂崩壞的社會（Low Life），構成了極具諷刺意味的賽博朋克世界。悲觀主義者堅信，科技的進步不會帶來人類社會的昇華，反而會使普通民眾淪為被圈養的狗彘。在精英階層的絕對控制權下，努力尋找自身價值的普通人，彷彿丟掉了信仰的苦行僧，與行屍走肉無異。

毫無疑問，賽博朋克是反烏託邦的。《賽博朋克2077》也只是一個遊戲，一件商品。

但是，對現在的《賽博朋克2077》而言，情況多少會顯得有幾分尷尬。因為玩家們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賽博朋克所描繪的世界，正在以某種形式在現實中上演。只是High Tech屬於PC，而Low Life，屬於主機。

這一情況，在聖誕節結束之前不會有好轉。

如果單純以技術而論，對擁有英偉達30系顯示卡、次世代主機PS5、XSX的玩家而言，舊世代的PS4、Xbox One，的確已經可以稱之為技術落後的玩具。如果放在賽博朋克所描述的世界裡，處在底層的普通民眾每天所撿的垃圾，大體上就是這些被淘汰或即將被淘汰的電子產品。而精英階層，正在享受次世代的至高服務。

提前感受一下賽博朋克時代對普通人的殘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CDPR專門為購買了PS4、Xbox One版數字遊戲的玩家開設退款服務，倒是暗合了《賽博朋克2077》所帶有的幾分“反賽博朋克”的腔調。只可惜理想屬於“波蘭蠢驢”，現實是索尼拒絕進行配合，不會為玩家提供退款服務。按照索尼官方的服務條款，的確沒有理由單獨為《賽博朋克2077》開天窗。

微軟那邊的情況類似，玩家在申請Xbox One數字版《賽博朋克2077》退款的時候，同樣遭到了拒絕。

受《賽博朋克2077》影響，一些玩家已經開始提前擔心《最後一戰：無限》的品質，甚至開始請願取消Xbox One版《最後一戰：無限》。

購買了舊世代實體盤版《賽博朋克2077》的玩家，內心的滋味只會更不好受。距離上市才只過去了6天，國外亞馬遜上已經開始給PS4版《賽博朋克2077》降價促銷。原價59.99美元，現價49.94美元，降幅足足有17%。底下的留言十分辛辣：“PS4上的畫面看起來是十年前的水平。”

IGN也毫不留情，直接為PS4、Xbox One版《賽博朋克2077》打出了4分的極低評分。配合官方所展示的遊擊實機截圖來看，4分不冤。而IGN為PC版《賽博朋克2077》打出的分數，高達9分。

在《賽博朋克2077》上市不足一週的時間裡，CDPR似乎失控了。

當我們回顧《賽博朋克2077》在整個宣發週期中出現的種種狀況，不難發現《賽博朋克2077》整個專案早有失控的徵兆。

目前，按照CDPR官方釋出的報告，只用了一天時間，《賽博朋克2077》的銷售額，已經超過了前期研發投入。在商業上，CDPR取得了巨大成功。

再往前追溯到10月28日，CDPR宣佈《賽博朋克2077》跳票的“黃圖”公告刷爆網路，引發了大量圍觀群眾爭相玩黃圖梗。而CDPR給出的延期理由，則是為了完善次世代版遊戲實機表現。CDPR自然深知《賽博朋克2077》的真實品質，但漫長的開發週期，已經讓它沒法再拖下去了。

這已經是CDPR第三次宣佈《賽博朋克2077》跳票。這次跳票，疑似引發了Steam平臺大量預購玩家申請退款。

而在1月17日，CDPR第一次宣佈《賽博朋克2077》跳票的時候，就有內部人士透露訊息稱，舊世代主機效能不足，是其跳票的主要原因。

最終我們看到，《賽博朋克2077》在PC上的表現，要遠勝於包括次世代在內的主機平臺。然而還有一件事情，讓這一結果顯得格外諷刺。

讓我們來重新梳理一下，CDPR精心編織的這出年度大戲。

2018年6月15日，有關《賽博朋克2077》在PS4、Xbox One上可能表現糟糕的質疑之聲已經此起彼伏。對此，IGN專門向CDPR的遊戲設計師Patrick Mills進行了詢問。Patrick Mills給出的答覆十分明確：“我們的目標是在本世代主機上發售這款遊戲，Xbox One、PS4，當然還有PC。”

2018年8月29日，CDPR動畫總監Maciej Pietras公開表示，《賽博朋克2077》使用了RED引擎，開發團隊正在對引擎進行升級，而且已經開始著手《賽博朋克2077》的最佳化工作。

2018年9月17日，推特上有玩家詢問CDPR，《賽博朋克2077》是否有機會登入本世代主機？得到的答覆是“我們已經做好了登入本世代的計劃”。

2019年11月27日，在CDPR股東電話會議上，首席財務官Piotr Nielubowicz表示，雖然《賽博朋克2077》會登陸次世代平臺，但仍然是以本世代遊戲進行宣傳的，仍然是本世代遊戲。同時他強調，《賽博朋克2077》不會在明天隨著次世代主機首發。

2020年1月11日，IGN爆料，Reddit論壇使用者Astro545公佈了自己與CDPR官方客服的聊天記錄，該客服同樣明確表示本世代主機是CDPR主要關注點。

2020年1月18日，在最近一次電話會議中，CDPR首席財務官Piotr Nielubowicz強調，《賽博朋克2077》的平臺定位仍然是PS4、Xbox One和PC，原計劃沒有更改。而執行長Adam Kicinski強調，CDPR正在考慮次世代，但目前仍將專注於本世代。

2020年11月29日，同樣是在電話會議上，CDPR總裁兼聯合執行長Adam Kicinski信誓旦旦地表示，《賽博朋克2077》在PS4、Xbox One上的表現出奇地好。

直到《賽博朋克2077》發售之前，CDPR並沒有改變這一對外口徑。然而事情的真相是，謊言早在2018年就已經編織好了。

2020年12月15日，在一段新公開的CDPR與股東的通話記錄中，披露了眾多不為人知的內幕訊息。通話記錄顯示，在《賽博朋克2077》立項之後，本世代的兩臺主機，就已經是被遺棄的物件。打從一開始，《賽博朋克2077》的定位就是“次世代”。

而據Maciej Pietras爆料，CDPR早在2016年就已經啟動了《賽博朋克2077》專案。期待著本世代版《賽博朋克2077》的玩家們，一直被騙到了現在。

同時，CDPR相信，自己有能力在遊戲發售前解決最佳化與BUG問題，並且在發售前的最後一秒都在搶修。而CDPR同樣說服了索尼和微軟，讓它們相信自己有這樣的能力。

現在我們知道，CDPR並沒有足夠的能力解決一切問題。甚至於CDPR在電話會議中刻意迴避了有關遊戲性更新的問題。

然而CDPR所指的專注於次世代，最終也僅僅是在PS5、XSX上以相容模式執行《賽博朋克2077》，次世代補丁至今還未釋出。

同時，這也就解釋了之前Adam Kicinski為什麼會對股東強調，《賽博朋克2077》在PS4、Xbox One上的表現出奇地好——一切都是為了安撫股東的情緒。目前，《賽博朋克2077》出現的退款潮，已經引發了股東們的焦慮，但CDPR目前拒絕公佈退款數量。

假設這些通話內容沒有被曝光出來，被矇在鼓裡的廣大玩家們，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

這很賽博朋克。

如果說犧牲了PS4、Xbox One版《賽博朋克2077》的遊戲體驗，換來的是避免《賽博朋克2077》第四次跳票。那麼更殘酷的現實是，CDPR做出的“犧牲”遠不止於此。越來越多的玩家們發現，相比較於CDPR早期的宣傳內容，《賽博朋克2077》出現了令人驚異的內容縮水。NGA論壇上，有關“20777畫餅”的討論貼，已經多達11頁。

而另一篇“《賽博朋克2077》到底砍掉了哪些內容？”的帖子，網友們總結的疑似被砍的內容超過了20處。帖子中更是辛辣地指出，對比官方2018年釋出的玩法演示，這已經涉嫌宣傳欺詐。

B站UP主@泉曉非，在CDPR過往釋出的宣傳片中逐一舉例，展示了那些宣傳片中有、但正式版遊戲中沒有的“被縮水”內容。比如重型車輛，比如幫派聲望。

誠然，今年失控的不只是CDPR，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打亂了很多遊戲公司的開發計劃。CDPR所處的波蘭，甚至在9月份的時候出現了疫情的二次爆發，導致數萬人被感染。因為疫情的原因，《賽博朋克2077》僅在CDPR內部進行了測試，並未進行大規模外包測試。這都是導致《賽博朋克2077》實際表現不如預期的原因。

但這不足以解釋，為什麼《賽博朋克2077》裡被砍掉的內容，會在之前的宣傳片中佔有如此大的篇幅。在遊戲未發售之前，玩家能夠瞭解到它的主要途徑，就是官方釋出的宣傳物料。

但現在，這些宣傳物料只會令人感到諷刺。回看CDPR在2013年釋出的《賽博朋克2077》先導預告片，彈幕裡的“原始之餅”更增添了幾分戲謔。

事實上必須承認，在遊戲圈，畫餅現象非常氾濫。尤其是遊戲預告片，更是成為官方進行“宣傳欺詐”的不二靈藥。

就在同一時間，入圍TGA 2020的國產遊戲《原神》，出現了新角色鍾離疑似宣傳PV欺詐的事件。有玩家發現，鍾離在遊戲中的真實資料，和此前官方釋出的宣傳片存在多處不同。

而剛剛獲得TGA 2020年度最佳遊戲的《最後生還者：第二章》，同樣曾經捲入預告片欺詐的爭議。預告片中有一處遊戲後期的情節是喬爾捂住了艾莉的嘴，但正式版遊戲中，喬爾的結局，想必大家已經知道了。

今年5月7日，微軟在Xbox Inside直面會上，播放了Xbox Series X獨佔遊戲《蔑視》的實機演示。然而真相是，這段預告片展示的內容，是《蔑視》在PC上的執行畫面。

僅僅在2020年，透過預告片“投機取巧”的遊戲，就已經讓人應接不暇了。不過，和歷史上有名的宣傳片欺詐比起來，這些都只是小巫見大巫。

2012年E3上，育碧憑藉《看門狗》宣傳片大放異彩。視訊中演示的畫面，不僅展示了真實的自然環境，畫面細節更是超越了同時代的其它作品。然而遊戲正式發售後，乘興而來的玩家們失望地發現，實機畫面遠遠沒有達到宣傳片中的水準。自此之後，《看門狗》被戲稱為“縮水狗”。而“縮水”亦逐漸成為遊戲圈喜聞樂見的詞彙之一，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與育碧形影不離。

自《刺客教條3》之後，PV畫餅、實機縮水就成了這一系列的傳統，育碧一直樂此不疲，受傷的總是玩家。除了畫面縮水，《刺客教條》系列還為育碧贏得了另外一個尊稱——BUG信條。和CDPR比起來，育碧遊戲中出現的BUG只多不少。當年的《刺客教條：大革命》，即便育碧不斷髮布最佳化補丁，但舊的BUG沒有修好，新的BUG接踵而至，加之各種掉幀、卡頓，令玩家無比頭疼。

PS3上的經典遊戲《白騎士物語》，同樣是預告片欺詐的代表性作品，遊戲畫面的縮水程度肉眼可見。而且，這款遊戲在玩法上的縮水，還要遠甚於《賽博朋克2077》。在早前的TGS預告片中，遊戲的戰鬥流暢度非常高，敵我攻擊有來有回，主角不僅可以用盾格擋後反擊，還可以透過連續技打出多段傷害。但在正式遊戲裡，戰鬥系統僅僅是平庸的站樁回合制。

另一款臭名昭著的全面縮水遊戲，就是鼎鼎大名的《無人深空》。2014年E3上，Hello Games攜《無人深空》預告片參展。預告片向玩家展示了一個極富未來感的奇幻世界，一個生機盎然、物種豐富的星球。後來釋出的遊戲截圖中，還展示了規模巨集大的太空戰爭。然而這款遊戲的真實內容只能用貧瘠來形容，大量重複利用的素材與死氣沉沉的世界，伴隨著各種BUG，打破了玩家們此前的所有美好幻想。而預告片中展示的新奇玩法，縮水成了遊戲中單調、蹩腳的無聊戰鬥。

除了常見的畫質縮水外，劇情欺詐也曾在遊戲預告片中反覆上演。最為玩家所熟知的，就是《合金裝備2》欺詐事件。只是和《最後生還者2》的千夫所指不同，《合金裝備2》成為了玩家心目中的神作。

在2001年E3的宣傳片以及遊戲的封面裡，玩家看到的主角“理所當然”的是Snake。但在遊戲正式發售後，令人沒想到的是，主角從Snake變成了雷電。這一驚掉所有人下巴的“欺詐”行為，迅速引發了玩家們的廣泛討論。但在劇情的最後，小島秀夫給出了一個完美的解釋，昇華了整部遊戲。這一欺詐行為，反而成了遊戲圈的一樁美談。

進行“欺詐”的小島秀夫是善意的，他在給玩家創造一個更為理想的、遠超玩家期待的《合金裝備》。這和後來那些弄巧成拙的模仿者，存在本質上的區別。

當然，CDPR的問題並非弄巧成拙，而是力有不逮。

這從CDPR過往的所作所為中可以尋找到規律。

《巫師3》是當之無愧的神作，CDPR憑藉這款遊戲名利雙收，成為很多玩家心目中的一流大廠。但是，經歷過《巫師3》首發的玩家，想必還能清晰地記得，當初那個BUG滿天飛的早期版本。

CDPR並不是一家真正意義上的大廠。或者說，它的規模，比很多人以為的要小很多，即便它曾經創造了《巫師3》。自2015年5月19日《巫師3》發售之後，CDPR就開始了漫長的修復BUG之旅。直到2016年DLC“血與酒”發售，遊戲中的BUG依然不斷。

為了修復這些BUG，CDPR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在開發者們不離不棄的漫長修復後，《巫師3》已經無愧於RPG史上的一座豐碑。

時間是CDPR最大的敵人，對現在的《賽博朋克2077》而言同樣如此。站在樂觀主義者的角度，CDPR敢於向玩家承諾退款，是對自身能力的絕對自信。有著《巫師3》珠玉在前，這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倘若假以時日，CDPR或許能夠讓主機版的《賽博朋克2077》變得更為完美。

甚至，《賽博朋克2077》也會迎來屬於它的“血與酒”。

但賽博朋克的世界本身是悲觀的。

索尼和微軟拒絕CDPR的退款宣告，除了遵守合約外，恐怕還有向CDPR施壓的意圖。

站在悲觀主義者的角度，倘若CDPR真的放棄了主機版《賽博朋克2077》的最佳化，那麼PS4/Xbox One的玩家，就會像賽博朋克世界裡的底層民眾一樣遭到拋棄。

High Tech屬於PC，但Low Life屬於主機。

已經從《賽博朋克2077》回本的CDPR，還沒有真的“失控”。浸淫“Cyberpunk”多年的CDPR，有著屬於它的“Cybernetics”。

而一切的答案，只能交給時間。